禹迹寺

原创： 梦里绍兴 绍兴东西

    其他城市的寺庙都是怎么来的，我倒真没考证过，但绍兴的寺庙基本上都是有钱人捐的。城内的戒珠寺是王羲之捐的，城外的云门寺，是王献之捐的，塔山下的伽蓝殿是许询捐的，都泗门内的龙华寺是江彪捐的。

     你要是有时间逐一考证，绍兴的许多庙宇，几乎都是这些有钱人所赠。这一方面说明，他们确实虔诚，另一方面也说明，他们真的有钱。绍兴现在也算国内最富裕的地区之一，尽管信徒很多，真能这样捐个庙宇的还不多见。

     建寺庙就是为了拜菩萨，但古代的信徒和现在的信徒一样，对信仰这事尽管虔诚，但也不认真。反正只要有个庙宇，有个塑像，进去上柱香，跪下拜几拜，也无非表达一下虔诚的心愿。至于这塑像到底是谁，和佛是不是有关系，没几个人会认真追究。

     在绍兴城东南，目前介于鲁迅故居和沈园之间原来有个寺，叫禹迹寺。这个寺供着的是治水的大禹，本来应该和佛教不是一个体系，唐武宗灭佛的时候，看来也把它当成佛教寺院一起对待，被当时唐武宗派出的红卫兵砸了。

     释迦摩尼不知道什么原因，得罪过中国的皇帝，特别是被称为武宗的皇帝，这三武灭佛，现在佛教界的人要听到都如梦魇。

    禹迹寺也是别人捐的，据说捐献者是个姓郭的将军，时代和前面的那批捐赠者几乎同时，都是晋朝。只是郭将军供的是本土的大禹，而他们供的都是外来的菩萨。

    郭将军为什么要捐个寺？历史无考。为什么要称为禹迹寺，他也没说。

    只是里面确实供着大禹，这是后人都有记载的。禹迹寺尽管被武宗灭过，但相隔不久，也就马上重建了，由于重建于大中年间，所以也称大中禹迹寺。

     风风雨雨上千年，一直到文革前，禹迹寺还有一些断墙残垣，介于现在的两大名胜之间。

     禹迹寺和别的寺庙的命名不同，比如云门，是因山得名，伽蓝殿的伽蓝出于佛教用语，戒珠寺是王羲之给自己的一个警戒，只有这禹迹寺到底因何而名不得而知。

     如果是大禹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样的事情，有过什么样的功绩，可又没有任何事迹或传说的记载。如果是说大禹路过留下过足迹，那么就算这寺庙倾废，脚印应该还在。只是你现在遍寻禹迹寺遗址，都找不到为何要称为禹迹的原因，这禹迹之谜，着实成了千古谜案。

     周作人先生是地道的绍兴人，是学问渊博的文化大师。他在《禹迹寺》一文中引用《尸子》所说，大禹因为治水太累得了偏枯病。这偏枯病类似现在的小中风，影响了正常的走路。他前脚迈出一步，后脚跟进一步，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超过前脚，只能和前脚相并，每一步都是这样，这种步法被称为禹步。

     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试着学几步，这步法因为是大禹发明，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。教你学这个步法，就在教你养生之道，学会了能百病不侵，长命百岁。

     葛洪《抱朴子》记载如下：“禹步法，正立，右足在前，左足在后，次复前右足，以左足从右足并，是一步也。次复前右足，次前左足，以右足从左足井，是二步也。次复前右足，以左足从右足并，是三步也。如此，禹步之道毕矣。”。这文字不难懂，学起来也不难。

     两晋是中国历史上比较特殊的时代，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没有了主流思想。没有了主流，意味着谁都能成主流。到了东晋，皇族与贵族在权力上也没有多大的差异，王与马共天下，本身就说明权力已经不是一家垄断了。这样的时代自然就没有了权威，没有了权威，自然就可以海阔天空。再加上统一无望，而江南的佳山丽水，又是这批原来的北方土豪从没感受过的温柔乡。

    在这样的时代他们能做什么呢？于是有了王羲之的曲水流觞，有了葛洪的玄思妙想，甚至有了慧远的把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《沙门不敬王者论》。

    总之当时的这些士大夫读书人，思想没有了约束，行为没有了规范。但人毕竟不同于动物，这衣食无忧以后总要有所事事。当时这些人主要做什么事呢？简单的说就这三件事：

     一、习儒；二、谈禅；三、修道。

     这三个方面，现在看来似乎没一件是务实的，但在当时却是人生的必修课。不懂这些你根本进不了群，找不到朋友，更重要的你还成不了佛、得不了道、成不了圣。由此可见，这三件大事，关乎你的来世今生，你还能不全心投入吗？

    这习儒和谈禅，体现在思想的精进。现在社会上你很容易遇到马路政治家，谈起国内国外大事了如指掌。

     在东晋的时代，一个小孩都可能是个玄学家、哲学家，谈起宇宙本体，性命感悟，都能独出己见。王羲之在兰亭序中轻轻一笔："修短随化，终期于尽"，"死生亦大矣"，把一场曲水流觞的欢宴，带入到了生命哲学的高度。

    晋人这种对人生修短的感叹和无奈，让他们对生命有着更强烈的渴望和不屈的追求。正是对生命的无限渴望，追求人生永恒的道家，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蓬勃发展。你现在所知道的晋人，几乎都是三教并集。

    有了这样对社会环境的基本了解，禹迹寺的禹迹命名，似乎让我们找到了一丝曙光。

    这个同时东晋的郭姓将军，一定被当时的道家思想所影响，而之所以要建这个禹迹寺，就是要学大禹的禹步，通过这种修炼，能够强身健体，乃至得道成仙。

    葛洪总结禹步的年代，要远早在建这个寺的东晋义熙年间，说明当时对禹步的练习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了。

    如果此推测成立，那么禹迹寺的禹迹二字就有了出处，还有比脚印更符合迹的含义吗？

    禹迹寺被毁没多久，就得以重建。重建后的禹迹寺应该楼宇雄伟。据说陆游晚年经常登上禹迹寺，眺望不远处的沈园。文献载陆游“晚年隐居于绍兴城外的鉴湖三山。每入城，必登禹迹寺眺望。”

    但按现在禹迹寺古井的遗址推测，当时的禹迹寺还应该稍靠东而建，否则建得再高，恐怕陆游也望不到沈园的垂柳。

    宋江西诗派健将曾几寄寓在禹迹寺东侧，少年的陆游是他得意的学生，而曾几的曾孙曾黯后来又成了陆游的学生。禹迹寺不经意中，见证了这段中国诗歌的薪火相传。

    明嘉靖年间，王阳明的学生季本在禹迹寺开堂讲学。这个绍兴硕儒在禹迹寺教的最得意的门生，就是现在被称为中国的梵高的徐渭。

     季本是徐渭最尊重的老师，晚年徐渭在自己的《畸谱》中写道，遇到季本才知道以前二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，评价不可谓不高。

    禹迹寺现在除了古井遗址尚存，没有留下任何的孑遗。

    现在禹迹寺东西两边最出名的就是沈园和鲁迅故居了。